小黑

无话可说

往事情深【迪潘】

  【一万五千多字,he,阅读时长半小时左右,建议睡前或者坐在快餐店时食用】

  【写迪潘文<关于选职业>时就想过的童养媳设定,但此童养媳非彼童养媳,最后,国庆节快乐】

  

  

  『楔子』

  【成长,就是你走在路上,步步回头,却只能前行。】

  

  在迪米乌哥斯还小的时候,纳萨里克的花园里种着曼妙如少女腰肢的柳树,樱花与郁金香违反常识的四季怒放着相互映衬。迪米乌哥斯时常会去花下的石桌边看书,那些书都是乌尔贝特大人精心挑选的适合他看的书。

  穿着白色衬衫和灰色短裤的迪米乌哥斯晃着脚,四季繁华的大丽花和紫藤萝在晌午的温暖空气里飘散着让人昏昏欲睡的香气,鸳鸯与野鸭在摇曳生姿的荷花间缓缓游荡,于是迪米乌哥斯看着看着就会犯困,干脆就趴在书上小憩。

  有时候潘多拉会来看看他。那时候的潘多拉还才到桌子高,而他的小哥哥小迪已经高的能给他伸手摘一枝樱花。

  石桌对潘多拉来说实在太高,千面幻影幼崽只能很吃力的抬着小短腿爬上石凳,然后再攀上石桌,才能到小迪面前给他披上一件衣服。

  迪米乌哥斯睁开眼睛,就会看到潘多拉坐在他的面前,有时是在看着他,有时是在翻他看过的书。日后的迪米乌哥斯常常回想起他睡醒后潘多拉的目光,那样的目光,仿佛是潘多拉用眼睛在亲吻迪米乌哥斯的脸颊。

  那时候的时光静谧的流淌,慢的仿佛潘多拉淋在面包上往下流淌的蜂蜜。潘多拉因为难以理解的文字而纠结的扯着书页,迪米乌哥斯就会用自己吃剩的小点心——桂花糕或者糖酥之类的东西,从潘多拉的手里换下书。

  有时候迪米乌哥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晚了,五彩缤纷的云朵点缀在天边,衬得石桌边的湖泊波光粼粼,两三朵淡色绣球花轻轻摇曳,天鹅缓缓游过镜子一般的水面。迪米乌哥斯就会一边抱着书,一边拉着潘多拉的手回去。潘多拉懵懂的咬着点心,小跑着跟着自己的小哥哥。

  
  【一】

  迪米乌哥斯坐在傍晚时分昏黄柳树下,脸上露出他看书时鲜有的不理解的神情,小恶魔的修长指尖缓缓捻着书页,却没有翻页的意思。半晌后,潘多拉听见他说:“人类真奇怪。”

  通常迪米乌哥斯看的都是科普类的书籍,但今天,也许是乌尔贝特或是仆人搞错了,他手里的是一本叫做《褪色的绯红》的小说,讲的是圣王国贵族大小姐和商人儿子的爱情故事。

  迪米乌哥斯还是个少年,却已经有了成年人类才有的理性思维,他习惯从理性思维来解释问题,但大概也正是这样的惯性理性思维,让他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

  为了心中的欲念痛苦不已,为了某个雌性而放弃礼仪,因为渴求而不顾礼仪,简直愚蠢至极。

  迪米乌哥斯垂着眼睫,笔尖在桌面上敲的轻响,然后歪着头转笔,准备落笔在上面批判两句。

  一旁本来一直坐在石桌一边像个仓鼠似的啃点心的潘多拉就拽住了他的袖子,声音可怜兮兮。

  “小迪,没有点心了……”

  迪米乌哥斯这才从书本中惊醒过来,他看看天,已经差不过到回去的时间了。迪米乌哥斯只好丢下笔,拿起手帕蹭掉潘多拉脸上的点心碎屑,有些无奈的说。

  “今天怎么吃的那么快啊。”

  潘多拉扒拉着他的手,奶声奶气的说::“因为我也在长大啦,小迪。你给我准备的东西还是小孩子用的呢。”

  这么说完之后潘多拉向迪米乌哥斯伸出手,要小迪抱他下去。

  “大孩子就自己下桌子。”

  迪米乌哥斯敲了敲潘多拉的额头,把手帕塞进潘多拉的口袋里。

  潘多拉的模样很是理直气壮:“安兹大人说我有一部分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小迪,你要对我负责哦。”

  迪米乌哥斯依旧用无奈的目光看着小孩子:“主要还是缺少守护者,其次才是做我的,唔,童养媳。”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他还是好脾气的搂住小团子把人抱下来。

  “童养媳是什么………”潘多拉抓着迪米乌哥斯的胳膊。

  “大概是朋友?安兹大人和乌尔贝特大人这么说的,照着大人说的做吧。”

  “是那么没用的东西啊。”潘多拉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来着…………这种东西,怎么想都是大人们太无聊了吧………”

  朋友是没用的东西?

  迪米乌哥斯愣着想了想,思绪不知不觉偏离原问题,这才发现潘多拉几乎只和他在一起,鲜少与别人交际。安兹大人似乎也说过潘多拉长大了,将是宝物殿的守护者。

  那是个仿佛被关在深渊一般的职业,不需要交际。

  朋友对于潘多拉来说似乎就是无聊又没用的东西。

  这样啊。

  迪米乌哥斯低着头,只好说:“大人的用意我们怎么能揣测到呢。”

  他整理好潘多拉的衣领,然后拉起潘多拉的手,那只小手掌柔软又温暖,乖乖的放在迪米乌哥斯的掌心。

  太阳余晖温柔穿过树叶间隙,把时间拉长如兀尔德的丝线,潘多拉好奇的看着那缕光线,它正好静静躺在迪米乌哥斯半透明的露出青筋的手背,潘多拉好奇的伸出手,把迪米乌哥斯漏下的光线捧在手心。于是,一点一点的,阳光把两个小孩子的指尖和手腕绕起来。

  
  “我是小迪的童养媳,那么小迪也是我的童养媳吧?”潘多拉问。

  迪米乌哥斯哭笑不得:“这不是同等关系。”

  “真不公平。”潘多拉不满的咕哝混杂着清脆鸟鸣从迪米乌哥斯的身后传来,对方又问:“那小迪是我的朋友吧?”

  朋友………

  迪米乌哥斯微微歪头,看着小孩子。

  “对你来说朋友不是很没用的东西吗?”

  “小迪不能这么说我,因为小迪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虽然知道也许这只是潘多拉的无意之言,但迪米乌哥斯还是微微低下了点头。那只小手掌在他的手心里,像是只柔软的猫爪子,在他的心里不轻不重的挠了一下。

  就像是阳光落在他的手腕上,渗透进脉搏里,混在血液里流进心脏,烫下了一个鎏金的印记。

  

  迪米乌哥斯把潘多拉送到他的卧室门口,正准备走时,潘多拉问道。

  “小迪,爱情是什么?”

  迪米乌哥斯疑惑的问:“怎么忽然想问这个了?”

  “唔………”潘多拉认真的想了想:“因为安兹大人说,如果我和你长大了不能相爱,那就要分开了,我就不是你的童养媳了………”

  然后潘多拉很苦恼的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和小迪分开,所以爱情到底是什么啊。”

  “爱情………关于这个问题我也要好好想想呢………”

  迪米乌哥斯摸了摸小孩子的头。

  迪米乌哥斯有足够的理性知识来解释这种感觉的产生——那不过是多巴胺。可是爱情到底是什么,迪米乌哥斯也说不清。历史上有很多哲学家史学家试图解释爱情,可是他们都失败了。

  迪米乌哥斯忽然想起了那本《褪色的赤红》,在故事结束的时候女主角也是这么问男主角的,后者回以一个拥抱。

  嗯,拥抱。

  于是迪米乌哥斯也抱了潘多拉一下,回答说。

  “这就是爱情。”

  “拥抱……?”潘多拉懵懵懂懂的说着,却没有质疑,他搂住迪米乌哥斯的脖颈,亲昵的挨着他:“小迪的爱情真好。”

  片刻后潘多拉依依不舍的离开迪米乌哥斯的怀抱,迪米乌哥斯摸摸他的脑袋:“那你以后爱上我就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那么小迪呢?小迪以后会爱我吗?”

  潘多拉这个问题让迪米乌哥斯感觉有些伤脑筋。

  “我不知道………以后的事很麻烦,谁都说不准。不过只要你爱上我的话,我大概也就不会离开你了………回去睡觉吧。”

  “小迪能陪我一起睡觉吗?”潘多拉又问。

  “我们长大了才能一起睡觉。”

  “好吧。”

  潘多拉鼓鼓嘴,转头向自己的房间跑着,然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回头看了看。迪米乌哥斯还站在那个陶瓷花瓶的旁边看着他,于是潘多拉笑了,向迪米乌哥斯挥了挥手。

  “小迪再见!”

  迪米乌哥斯也微微翘起唇角,向人挥挥手。

  

  【二】

  潘多拉总有很多问题,这大概为潘多拉日后成为纳萨里克大坟墓智者作下了铺垫。但迪米乌哥斯多数时候不是很喜欢潘多拉的问题,小孩子的问题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却能让一个学识渊博的学者通宵苦思冥想。

  比如潘多拉眼下问的:“小迪,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这不属于让学者苦思冥想的问题,但是迪米乌哥斯不愿意敷衍潘多拉,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最后他问:“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昨天晚上安兹大人说如果我们长大还没解除这样的关系的话,那我们就要有个小孩子了。”

  雄性可以生幼崽吗?

  迪米乌哥斯不知道,他在书上只看到过雌性产子,但这不代表雄性不能生孩子。

  “这……我不知道………”

  “小迪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呢。”潘多拉这么说着,声音有些惊奇。对那时候的潘多拉来说,迪米乌哥斯就算半个世界。

  迪米乌哥斯不做声,可心里有了些宛如卷曲书页一般的感觉,那感觉让他不舒服。

  于是在傍晚送潘多拉回去之后迪米乌哥斯就去找乌尔贝特问了同样的问题。后者听罢挑眉看了他一眼,也问了和迪米乌哥斯同样的问题。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只是好奇。”

  “这样啊…………”

  乌尔贝特有意逗这个小恶魔,于是他露出了同样认真的看着迪米乌哥斯,并且说出了所有家长被孩子问这个问题时的标准回答:“我不知道。”

  “诶………”

  “你是我捡回来的。”

  迪米乌哥斯很明显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他先是愣住了,然后很快的,小脸垮了下来,嘴角像是落下高楼的石块那样坠落下来,他露出一副无措的表情。

  可是乌尔贝特很认真的看着迪米乌哥斯,这样的目光逼迫迪米乌哥斯抬头,于是迪米乌哥斯也只好以泪眼朦胧的回视乌尔贝特。

  这对父子长久对视着,乌尔贝特逐渐浮现出恶劣的笑容。直到一旁看不下去的塔其米打破了沉寂,后者拍拍手引过迪米乌哥斯的注意力,然后说:“乌尔贝特桑在逗你玩呢。”

  迪米乌哥斯看着塔其米大人,眼泪在眼眶里依旧摇摇欲坠。

  “小孩子……就是两个人一起在一个房间里睡觉,然后就会有人怀上孩子了。”塔其米认真的措辞。

  “那我………”迪米乌哥斯声音还带着湿漉漉的哭腔。

  “是乌尔贝特桑的孩子。”

  一旁的乌尔贝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也就是说雄性可以产子?”

  “呃……这…………”塔其米有些语塞。

  乌尔贝特又露出恶劣的笑容:“人类男性似乎不可以,不过我们可以用一些手段…………”

  “乌尔贝特桑!”塔其米不满的看着恶魔,出声警告。

  “呵。”对方回以一个轻蔑的笑,止住了话匣子。

  

  这件事的后续是那天晚上安兹要出远门,于是就把潘多拉托给乌尔贝特照顾,大咧咧的恶魔嫌潘多拉住处离得远,干脆就把潘多拉接过来和迪米乌哥斯一起睡了。

  可迪米乌哥斯不知道这件事,他只是半夜感觉有人束缚住自己的胳膊,他有些不安的醒来。

  于是,睁眼看见的就是熟睡的潘多拉安安稳稳的躺在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胳膊,缩成软乎乎的一小团。

  迪米乌哥斯屏住了呼吸,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又冷静下来。潘多拉的睡姿很安稳,一直维持着一个动作,他像是个小点心一样暖乎乎的,皮肤柔软的让人想咬上一口。

  迪米乌哥斯不咬他,鬼使神差的,迪米乌哥斯伸出手抚摸潘多拉的脸颊和脖颈,那里柔软的,像是鸡蛋羹一样的皮肤脆弱又细腻。

  摸起来很舒服。

  迪米乌哥斯的想法也只有这些,他很快又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的晨光熹微,透过薄薄窗帘漫了进来。

  “小迪,小迪………天亮啦,起床啦。”

  奶声奶气的声音吵醒了迪米乌哥斯,他费力的睁开惺忪睡眼,入目的是跪坐在自己身边的潘多拉。

  迪米乌哥斯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意识模糊的呆了一阵,才想起来问。

  “说来………潘多拉怎么和我睡在一起了?”

  “是乌尔贝特大人的指令。”

  迪米乌哥斯突然想起来塔其米和他说过的话,心里一惊,有些慌张。

  “可是这样的话………我们不就会有小孩子了么?”

  自己还没长大,就要当爹了?

  “诶………?”潘多拉不解的歪头。

  “塔其米大人说两个人睡在一起是会有小孩子的。”迪米乌哥斯严肃的看着对方。

  潘多拉惊讶的说:“可是安兹大人和我说只有两个人亲吻后才会怀孕啊!”

  这话听的迪米乌哥斯一愣一愣的。

  “所以…………”迪米乌哥斯有些茫然。

  潘多拉突然凑上来吻了吻他的脸颊,“等我长大了,我们可以都试试。”

  “诶…………”迪米乌哥斯愣愣的看着人突然放大的脸颊,亲吻后潘多拉又很快离开他了。

  可是很奇怪的,迪米乌哥斯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谢谢潘多拉。”

  

  【三】

  那时候的迪米乌哥斯和潘多拉似乎每天都很闲。

  他们天天都腻在一起,早上迪米乌哥斯要去家庭教师那里学习,潘多拉就玩游戏等他回来,中午两人一起看书,傍晚迪米乌哥斯送潘多拉回去,纳萨里克大坟墓的温室花园一年常春,潘多拉和迪米乌哥斯的幼儿期又很长,那时候时间似乎过的很慢,他们就这么过着重复的生活。看不见常春藤枯萎,潘多拉种下的树逐渐长粗,本来还算细腻的树皮也开始凹凸不平。

  迪米乌哥斯下午陪潘多拉的时间也要挤出一半去上课了。

  

  可是今天下雨了。

  潘多拉坐在走廊里的石凳上默默的等待着迪米乌哥斯,无聊的数着雨滴。

  从很早之前那些玩具他就玩腻了,可是潘多拉从来没和别人说过,他不想迪米乌哥斯为他费心。

  迪米乌哥斯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而潘多拉也要渐渐长大,以后也不再有那么多时间等他的小哥哥来陪他。他们独处的时间只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失。

  尽管迪米乌哥斯从来没注意到这些。

  

  独处时大多数时候总是很乏味,潘多拉晃着腿,玩着自己的手指。他偷偷透过窗户看了眼迪米乌哥斯,恶魔少年认真的记录老师的话语,丝毫没有注意到潘多拉的目光。

  真认真啊。

  潘多拉收回目光,低头绞着自己的衣角。

  好像,似乎还在不久之前,迪米乌哥斯一天的全部时光都是属于他的。

  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被大雨打的凄惨的花。

  太喧嚣了,到处都是雨水的声音;也太安静了,只有雨水的声音。

  

  结束了一天所有的课程。迪米乌哥斯却有些沮丧,外面大雨滂沱,这样的天气就不能和潘多拉去花园了。

  乌尔贝特让迪米乌哥斯带着潘多拉去人类社会游玩。

  迪米乌哥斯有些惊讶。

  “五年的修行时间快要到了,我会亲自带你去人类社会生活,修行结束之后你就要正式作为守护者上任了。”乌尔贝特这么解释。

  修行是至尊为守护者上任定下的规则,在那五年期间守护者不得使用法术和宝物,不得联络纳萨里克,变成人类在人类王国里生活。

  所以,其实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最后的空闲时间。

  迪米乌哥斯的眼睫乖巧的落下,遮住了自己眼中的心思。

  “我明白了,大人。”

  迪米乌哥斯这么回应着,匆忙起身,拉住了等在走廊的潘多拉的手。

  
  可是尽管已经步履匆匆,迪米乌哥斯和潘多拉到的时候天还是已经晚的不适合乱晃了。迪米乌哥斯只能带着潘多拉去城外的寺庙。

  雨势未歇,他们就坐在静谧寺庙后的寺墙上看山下深林郁郁青青。

  出发前乌尔贝特给他们施了法术,因此不会有雨滴到他们身上,但迪米乌哥斯还是脱下大衣把潘多拉裹了起来。

  “这是不是小迪最后一次这样陪我了?”潘多拉突然问道,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不会的。”迪米乌哥斯这么回答,然后用带着水汽的手摸了摸潘多拉的头。

  两人沉默着,恶魔的体温偏低,迪米乌哥斯的手冰冷的,可潘多拉还是恋恋的赖在他身边。大孩子依旧看着远方,小孩子却已经感觉有些累了,便倚着人打瞌睡。

  小迪身上明明是凉的,可为什么我还是感觉很温暖………

  真奇怪。

  潘多拉模模糊糊的这么想着,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那模样让迪米乌哥斯想到雨天里的树,那时候没有阳光,它就不需要迫切的生长了,只要静静的挨着长满青苔的墙壁小憩就好。

  它是被时间逼着前行的。

  是的,时间。

  迪米乌哥斯低着头,晃着腿,他抬头时正好有一片枯黄的树叶落到潘多拉头上,迪米乌哥斯就抬手,轻轻拂去那片叶子。他看着潘多拉,沉默。

  然后微微用力的捏紧了手指。

  那可是五年呢。

  尘世纷乱,世道人心,以后的事迪米乌哥斯从来不敢妄加推断。

  天气早已经入秋了,怎么现在才注意到呢?

  

  【四】

  迪米乌哥斯走的时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呵气成霜,乌尔贝特拉着他的手走在长廊上,准备把他送到旅程开始的小镇。

  忽然,有一道脚步声伴随着叫迪米乌哥斯名字的声音在静寂的长廊上响起,迪米乌哥斯下意识回过头。

  是潘多拉着急的迈着短腿跑来,动静大的震下了青松雪。迪米乌哥斯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

  “怎么过来了?”

  “小迪的书。”潘多拉递过一本书,一本正经的说:“小迪好像很喜欢这本书,我就带回去做了锦缎封面。”

  迪米乌哥斯愣住了。很久之后,他扯出了一个宛如冬日暖阳般的笑容。

  “谢谢潘多拉。”

  潘多拉的声音里含满了盈盈悲伤。

  “我舍不得小迪。”

  “如果潘多拉对此感到难过的话我也会不开心的。”迪米乌哥斯一手抱着书,一手摸了摸小孩子的微红脸颊:“但是这是必须要进行的。”

  潘多拉把自己的手按在迪米乌哥斯放在他脸颊上的手掌上,却微微低下了头。

  “我知道的。”

  “嗯。”

  “小迪要加油。”潘多拉说:“你回来之后我也要长大了,绝对会是个优秀的,值得小迪爱的人!我会爱小迪的,小迪也要爱我,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迪米乌哥斯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他努力的扯开嘴角,露出了安抚的微笑。

  于是,就这么分开了。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时节人类社会战火纷飞,被禁了法术的迪米乌哥斯就像个普通男人,在这样的世界里颠沛流离。

  五年里他总是会想起潘多拉。

  不是无可救药的想念,只是心头时时的不由浮现出的潘多拉。每当想起那个小孩子时他的心像是被慢火煨汤,慢慢融化。

  他时常走在夜晚的灯光下,那样做的时候他就会自然的想起潘多拉困乏的依偎着他的样子;失眠的时候他会想起潘多拉仅此一晚与他同寝时,躺在他的臂弯里安睡的模样;有时他走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踩着自己的影子,眼前总会浮现潘多拉在花园的成荫绿树下,小心翼翼的踩着他影子的头,一步一步,走过他的胸口,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向他索要一个拥抱。

  五年时间过去的时候他却突然变得坐立不安了起来,可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们约定好五年结束的时候潘多拉会去那个他们最后去的寺庙里接他,可是真正到达寺庙时迪米乌哥斯不停的喝茶,在房间里乱转,最后精疲力竭。

  他坐在椅子上发呆,然后出去,在依旧长满青苔的台阶边走神,有一片枯黄的树叶落到他的头上,潘多拉从对面走来,抬手捏住叶子扔掉,迪米乌哥斯看着他,像是排练了无数次那样,潘多拉顺其自然的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

  “五年也就不过如此嘛。”

  迪米乌哥斯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干脆就不说了。五年截然不同的生活,那么多个彼此都无法猜测的心思在夜晚发酵,终于使得他们都变得生疏了。

  “整整五年呢…………”

  潘多拉又重复了一遍。他声音里的的笑意忽然就像是被深海里的鲨鱼吃掉了,他的声音沉入海底,变得含糊不清,带着湿漉漉的什么感情。

  他几乎要哭了。

  “小迪………”

  迪米乌哥斯的影子笼罩住潘多拉,长的已经快和他一样高的孩子站在他影子的心上,迪米乌哥斯抱住潘多拉。

  于是,两人就这么沉寂的拥抱着,潘多拉有些发抖。寂寞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在,把一瞬间那么短的时间拉的比五年还要长。

  迪米乌哥斯闭起眼睛,那五年的白云苍狗突然消失无踪。

  潘多拉靠在他的怀里,声音带着点心疼:“你好像瘦了?”

  迪米乌哥斯的声音带了些哭笑不得的意味:“可能是婴儿肥褪了。”

  潘多拉点点头,说:“还是胖点好。”

  “你喜欢胖的了?”迪米乌哥斯心想五年不见潘多拉变化挺大啊。

  可潘多拉摇了摇头,“就喜欢你胖,你胖点,我开心。”

  糖果味的情绪在迪米乌哥斯的心底化开,迪米乌哥斯的眼底露出了笑意。

  “知道了。”

  

  【五】

  自从迪米乌哥斯和潘多拉时隔五年重聚后,两人几乎空闲时间就都在一起。

  本来每天早上潘多拉都是一个人去家教那里的,但现在迪米乌哥斯执意要送潘多拉去,对方无奈的说自己不是小孩子的时候恶魔先生也只会笑笑,还是依旧我行我素。中午潘多拉去读书,迪米乌哥斯工作繁忙,只有晚上才能挤出时间去看潘多拉,两人在一起腻腻歪歪直到不得不分开的时候才会依依不舍的告别。

  安兹乌尔恭见状欣慰:小别胜新婚,不错不错。

  乌尔贝特评价:如胶似漆的,电锯都锯不开。

  塔其米感慨:狗在家中躺,粮从天上来。

  迪米乌哥斯和潘多拉聊起大人们的讨论时,对二重幻影笑着,说:“我们本来就该这样啊。”

  迪米乌哥斯想起在潘多拉很小的时候,对于变形还不那么熟悉,有时候会变不出他想要的那个形态,有时候会变不回自己原来的样子。

  二重幻影第一次成功变成别人后又变回来时开开心心的去找迪米乌哥斯,特地做给他看。潘多拉向迪米乌哥斯说明来意后变成猫,然后又变回来。

  不过到底还是不熟,大概是刚才走了运,现在就没那么顺利了。迪米乌哥斯啼笑皆非的看着对方的猫耳朵从帽子底下钻出来,欢欣又期待的不时抖动着,就差直接在脸上写着“快点夸我”了。

  想到这里,迪米乌哥斯下意识想摸潘多拉的头。

  可潘多拉躲过他的触碰——只是下意识的。二重幻影对于战斗的训练已深入骨髓,应激反应被一瞬间激活。

  迪米乌哥斯的手就那么尴尬的停在半空中了,像是冻在冰块里的鱼。

  迪米乌哥斯愣了愣。

  潘多拉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动作,他挠着后脑勺,有些不自在的打着哈哈:“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就不要摸头了吧。”

  迪米乌哥斯向人露出一个微笑,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到了目的地,一个绑着圆发髻的年轻女人迎了出来,潘多拉松开他的手靠上前去。

  “海瑟薇.萨姆老师,这里是我和你说的,嗯,朋友,迪米乌哥斯。”

  迪米乌哥斯不知道潘多拉原来想说的是什么,但是他还是带着礼貌友善的向人点了点头。他的脸在笑着,心里却没笑。

  迪米乌哥斯离开的时候,他转头看了一眼,潘多拉不知说了些什么,叫做海瑟薇的女人用绣金的小扇子遮着半边脸笑着,模样温婉动人,然后又自然的合起扇子在潘多拉肩上轻轻一敲。

  真是亲密。

  迪米乌哥斯一时失了神,又很快的克制住自己的心绪。

  有些情绪瘀在他的胸口,就像是鞋子里咯了一块石头,手指尖起了一个肿包,可是他也只能不语的默默忍受。

  毕竟分开五年了。

  晚上两人在走廊腻乎,被忽略的电灯泡佩罗罗奇诺大人一直坐在角落目睹全过程,在潘多拉离开后他叫住了迪米乌哥斯。

  年轻的恶魔小有惊讶,然后后知后觉起来,有些局促的脸红着,向佩罗罗奇诺行礼:“佩罗罗奇诺大人有什么事吗?”

  “害羞什么,感情好是好事!”佩罗罗奇诺祝福:“你两小的时候乌尔贝特桑就和我说过这事了,我还以为他和安兹只是当儿戏随口一说,居然就成真了——你们连理是件喜事。”

  迪米乌哥斯听着,眼中带着笑,如皎月般动人。

  

  然后佩罗罗奇诺大人就感慨:“时间过的真快,小迪好像快要和潘多拉一般高了吧?还是比潘多拉稍微矮了一点?”

  就是佩罗罗奇诺的随口一说,迪米乌哥斯糟心了,当晚辗转难眠。

  第二天迪米乌哥斯去送潘多拉,无意的瞄了一眼潘多拉的头顶。

  然后就忧郁了。

  亲爹就是亲爹,乌尔贝特一眼看出来自家儿子的忧心忡忡。问了为什么以后,迪米乌哥斯思量许久,然后问:“乌尔贝特大人有什么长高的法子么?”

  乌尔贝特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觉得这样很不帅,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潘多拉就惊奇的发现迪米乌哥斯开始吃蔬菜了。

  

  潘多拉问迪米乌哥斯怎么忽然就喜欢上吃蔬菜的那天下雪了,山琼水瘦,潘多拉说话的声音惊飞了两只灰鹭,他的声音就在灰鹭被惊飞的扑簌簌声中传来。

  迪米乌哥斯没回答,他把手插在兜里,脸也埋在围巾里,潘多拉等不到他的回答,就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着。

  迪米乌哥斯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有雪花落到潘多拉的肩膀上,很快的积起一小片薄霜,迪米乌哥斯瞥了眼潘多拉的肩膀,无端端就泛起想用手融化潘多拉的肩头雪的冲动。

  冷冽的风割过迪米乌哥斯的脸颊,他咳了一声,压下想搂过潘多拉的冲动。

  潘多拉不在意迪米乌哥斯的不回答,他还在前面咕哝着。迪米乌哥斯注意到对方是在讨论他的容貌,他闭起眼睛,眼前出现潘多拉被冻的有些嫣红的指节和眼角,忽然就想到很小的时候潘多拉落到春天刚解冻的池里,他把人捞上来时潘多拉的脸色苍白,迪米乌哥斯脱下对方湿漉漉的衣服,对方乖乖的抿着唇,任由他动作。迪米乌哥斯给人裹上自己的外套,不经意就留意到潘多拉冻的微红的肩头。

  诱惑着他上去咬一口。

  朦朦胧胧的,有一种冲动从迪米乌哥斯心脏的深处爬出来,唆使他撕咬潘多拉的皮肤,扯裂那里的肌肤,亲吻潘多拉的脖颈,看对方泛着泪,无措的望着他,

  只能是想想。可那幅光景就那么驻扎在迪米乌哥斯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本来潘多拉一直是在漫不经心的聊着他们小时候的事,可忽然他话锋一转,说着:“最近我的学业有些忙,小迪的工作也渐渐变多了吧?”

  说到这里潘多拉踟躇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了:“嗯………我是说,小迪以后不用来送我的。” 

  “…………”后面的人沉默。

  长久沉默,像是隔了一个世纪的时间。

  “好。”

  潘多拉看不见迪米乌哥斯的表情,他也没勇气回头去看,他听见恶魔最终回答:“我明白了。”

  大雨后的秋天来临了。两人间的空气就这么凉了下来。潘多拉似乎有些不自在,他迟疑的放缓了步伐,很快却又加快了脚步。

  潘多拉咳了两声,闲聊的声音又继续接连不断的传来,先是小声咕哝,然后就假作无事的如往常一般大声调笑,可是他走的越来越快,声音也被风吹的抖成一片。

  迪米乌哥斯知道那只是对方为了掩盖两人沉默下来的尴尬。恶魔的睫毛乖巧的垂下,片刻后,他闭起眼睛。

  …………就变成了这样了呢。

  

  迪米乌哥斯不再去接潘多拉,可是晚上两人依旧腻在一起。可这次潘多拉准备离开时迪米乌哥斯没来送他。他有些不安。明明已经走出一半,却还是犹犹豫豫的驻足。

  “小迪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迪米乌哥斯说:“对不起,今天我腿不太舒服………”

  他垂下眼睫。

  累了,是累了。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了,该学会放手了。

  可是潘多拉问:“身体问题?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按按吧。”

  “不…………”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潘多拉就就蹲在他的旁边了,瘦高的身子蹲下来,缩成迪米乌哥斯可以一下抱起来的一小团,认真的抬起迪米乌哥斯的左腿放在沙发上,轻轻的敲起来。

  “你最近有点怪怪的………”潘多拉咕哝着。

  “嗯……嗯。”迪米乌哥斯心不在焉的回答。

  “是不是因为我要去修行,舍不得我?”潘多拉声音调笑。

  此时此刻,潘多拉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待在迪米乌哥斯身边,恶魔忽然就懂了古人说的珍惜当下是什么意思。

  别的都是假的,只有眼下是真的。

  

  一瞬间的悸动让迪米乌哥斯屈起身体,他低下头,把头抵在潘多拉的颈窝。

  头发蹭着潘多拉的脖颈,对方一惊,身体下意识敏感僵硬的向后缩去,迪米乌哥斯的手不知何时环着他,把他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潘多拉往后缩,后背抵上迪米乌哥斯的手臂和手掌,两人这么沉默着对峙,潘多拉终究是没有挣脱开。

  暖黄如落霞的的灯光落下,像是流水一般覆盖住潘多拉和迪米乌哥斯。

  怀里的身体僵硬着,不久后,肩膀弧度又在时间的流逝中柔软下来——潘多拉放弃了。

  可迪米乌哥斯的心里却忽然就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冲击着他的鼻腔和大脑。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这样的潘多拉就好了。

  他闭上眼睛。

  怎么会这样呢?是他的错吗?是他的错吧?

  那个粘着他的孩子被他弄丢了,是不是就找不回来了?

  一切,是不是都赢不过时间?

  那样的感情,浓烈的让迪米乌哥斯几乎要咳嗽起来。他现在才理解了五味杂陈的感觉,无数思绪滑过他的心头,最后他想到。

  ——明明,明明一开始真的就是当成朋友,当成弟弟的,可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感情就变质了呢?

  

  “你知道酒吗?”

  很久之后,迪米乌哥斯忽然这么问着,他的声音有些哑。

  “人类的东西。”

  潘多拉小声的回答。

  “是的,人类的东西。”迪米乌哥斯靠着潘多拉的脸颊,他的声音从潘多拉的肩膀上传来:“那个东西从来喝不醉我,但今天,我想试试。”

  “喝不醉你,那这样的事情有意义吗?”潘多拉知道人类是为了醉而喝酒的,如果喝不醉的话,那有什么意义呢?人类说一醉解千愁,那么迪米乌哥斯有什么愁呢?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没有意义。”迪米乌哥斯回答。

  什么都没有意义。

  潘多拉忽然想起他活着是有意义的——安兹大人说他的意义就是迪米乌哥斯。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在灯光下小酌,迪米乌哥斯有时候仰着头看看时钟,当他抬头时,钻石眼睛就会在灯光的映射下,在恶魔的眼睑下撒下一片溢彩流光,当恶魔闭眼时,流光溢彩被眼睛吞咽。

  潘多拉看的有些入了迷,动动手,想去摸摸那双眼睛,可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打消了念头。

  迪米乌哥斯张了张嘴,几次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最后他哑着声音,话语里带着红酒般的感觉,说:“不要出去了。”

  “嗯?”

  “我是说,我不喜欢你和别人走的太近。”

  是在说什么?潘多拉怔忡了一会儿,然后想起了那个家教。

  “我们只是朋友。”

  “…………”迪米乌突然笑了起来:“记的吗?你说的,我和你也是朋友。”

  光线被深渊吞咽,迪米乌哥斯又有了喘不过气的胸闷感,有水的颜色覆盖了两人,却没有湿漉漉的感觉。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们的关系。”

  潘多拉最后这么说着,他叹了口气:“我们的关系太奇怪了,这让我惶惑。兄弟?不是,恋人?不是,夫妻就更不可能了。我是说,形容我们关系的,真的就只有朋友。”

  “是啊,朋友。”

  迪米乌哥斯低头喃喃细语。可他不作多余的解释,他把手搭在潘多拉的头上,这次潘多拉没有逃离,大概是酒精还是别的什么让他放松了。

  迪米乌哥斯像是小时候从花园回来一般,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微笑,说:“潘多拉回去睡觉吧。”

  

  【六】

  潘多拉不似迪米乌哥斯,主攻智力——他除了每天学习以外,还要作武力训练。

  于是这次有人类入侵,也正是检测潘多拉学业成果的机会。

  精钢级别的冒险者团队,而潘多拉不过一人。

  透过镜子观察战况的迪米乌哥斯起身仓促,却被乌尔贝特瞥了一眼。

  “坐下。”

  语气强硬,不容置喙。

  迪米乌哥斯的动作停住了。

  ——哒——哒。

  秒针跨越两个深渊般的刻度。

  恶魔终于缓缓坐下。

  “我明白……”

  

  成功驱逐入侵者的代价是潘多拉背部惊心触目的刀伤。

  削瘦的家伙就这么大咧咧的掀起衣服背对着迪米乌哥斯,任由恶魔给他包扎。恶魔身上的带着微微暖意的古龙水香味笼住潘多拉,他的肩膀弧度微微绷紧,咽了口口水,打着哈哈想掩盖自己心里的异样。

  “你小题大做啦,又没什么要紧的。”

  “………没什么要紧的?”迪米乌哥斯垂着眼睫这么重复着,他的指尖冰凉的触着潘多拉,在人的后背打转,他看见的是遍布后背的刀疤。

  

  也许只是想要守护什么,想要保护什么,才会觉得自己活着是有意义的。

  

  这动作激起潘多拉一身鸡皮疙瘩。近乎折磨的包扎结束,潘多拉慌忙想起身假装活动身体——却被迪米乌哥斯按住了。

  修长的指节,微暖的手掌缓缓抚过潘多拉的后背,暧昧的暗示着什么?潘多拉的手指一下子揪紧了床单,抓在掌心里,却只能安安分分的坐着。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迪米乌哥斯。

  潘多拉低着头,恶魔的嘴唇忽然就碰上他被覆盖在纱布下的伤口,于是潘多拉的身体像是被烫到一般,一瑟,他咕咽了一声,又很快低下头。

  上衣被迪米乌哥斯搂起,有些粗糙的西装布料蹭着潘多拉的后背,而潘多拉被推在墙上,手臂磕磕撞撞的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

  “小迪…………”潘多拉喊出他的名字。

  “拒绝吗?”迪米乌哥斯的笑声又轻又凉,像是挠着潘多拉心脏的羽毛。

  “………”

  沉默,是在思量。

  “我们………早晚会做吧…………”

  最终潘多拉还是无奈的小声接受了。

  对方妥协,迪米乌哥斯的脸上却不染欢愉,他不说话,他的下巴抵着潘多拉光裸的肩膀,吐息暧昧,“不过算算你也要出去修行了,我可不忍心你带着身孕出去。”

  潘多拉的大脑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您的这种话………”

  二重幻影推开他,慌张离开了。

  迪米乌哥斯看着人的背影,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

  毕竟他们都快长大了,总得做点什么了。

  

  【七】

  迪米乌哥斯的成年礼到了。

  潘多拉就坐在宴会大厅的不远处看着迪米乌哥斯,诸位至尊送上祝福和礼物。

  恶魔穿着合身的黑色燕尾服,薄唇轻言,嘴角优雅的勾起,俨然年轻贵族。

  而那位贵族青年,站在宴会的中心,向他眨了眨眼。潘多拉确信迪米乌哥斯一直在注视着他。

  葡萄酒在灯光下折射出温和的碎光,欢愉充斥着潘多拉的心胸,他忽然就涌起了想扑上去拥抱强吻迪米乌哥斯的冲动。

  迪米乌哥斯和贵媛跳舞时,潘多拉这才注意到恶魔修长的身段和优雅的动作,在灯光下这对男女动作轻盈的宛如起舞的蝴蝶。

  曾经坐在他身边看书的小哥哥,现在看起来那么近,又那么远。

  潘多拉忽然就有些沮丧了起来。

  宴会结束后,迪米乌哥斯端着骨瓷杯,和潘多拉站在阳台上看远方烟花和烟花下狂欢的人群。斑斓火光衬得迪米乌哥斯的眉眼愈发美好,潘多拉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问:“想要什么成年礼礼物?”

  迪米乌哥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答非所问的笑说:“我这样还不算成年呢。”

  “嗯?”潘多拉不解的望着人。

  “只有经历过性才算成年吧?”迪米乌哥斯的歪歪头:“把你的第一次给我?”

  潘多拉一愣,然后有些炸毛了:“小迪………!”

  二重幻影的语调里透着不开心,郁闷的接着说:“不要拿我寻乐子了。”

  迪米乌哥斯笑着看着人,不说话。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后潘多拉浑身不自在的移开脸。

  “想个正常的礼物。”二重幻影咕哝。

  “和我跳舞怎么样?会跳的吧。”

  “这个………?有时候我真不懂您是怎么想的………”

  二重幻影含含糊糊的哼唧着,把自己的手递上去。

  “来吧。”

  于是,手被拉住,身体紧贴迪米乌哥斯的身体,对方扶着他腰的手掌,温度灼热的潘多拉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抬着头,恶魔的目光落在潘多拉的眼睛深处,避无可避。就那么逼迫潘多拉直视着他,那双眼眸深处,令他们俩茫然的感情涌动着,呼之欲出。

  忽然,就崩塌了。

  所有的一切。

  潘多拉一下就慌了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潘多拉的胸口里拧成一团,心脏在那里怦怦的跳着,震耳欲聋,害怕迪米乌哥斯听见的恐慌与希望迪米乌哥斯听见的心焦让潘多拉积郁发疯。

  太阳落下了,百年的家族落下了,耶稣的十字架落下了,迪米乌哥斯塞给他的小点心落下了,时间也落下了,天幕被火光燃烧,古堡下的人群狂欢。

  可是潘多拉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眼前眩晕着,迪米乌哥斯搂着他的腰防止他摔倒,在那堆摔碎的,乱七八糟的,原来被当做至宝现在只是垃圾的东西消失后,潘多拉只能看见迪米乌哥斯。

  他停止了舞步,像是盲人似的,抬手无措的抚摸着迪米乌哥斯的脸,迪米乌哥斯搂住他的腰,从善如流的低下头,而潘多拉没有躲开。

  【八】

  后来有一天晚上两人一起看书,因为之前的事潘多拉犹豫了一阵,还是在迪米乌哥斯对面坐下。

  然后就被人带着笑意的半强迫。

  “不坐过来吗?”

  潘多拉很麻利的坐过去了。

  刚开始迪米乌哥斯还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是渐渐的他就不老实了——一揽人腰,把潘多拉抱到自己腿上。潘多拉的后背紧紧贴合着迪米乌哥斯的胸膛,他有些局促的扭了扭身子,又很快被人制住。

  “小心点。”迪米乌哥斯语调慵懒,警告:“你坐上来的时候就该有危机感了。”

  潘多拉绷起身体,不动了。

  “今天去给我暖床怎么样?”

  迪米乌哥斯忽然说道,他慢条斯理的说完,怀里的身体一僵。

  “喂!我可要出去修学了!”

  不满!

  “…………”

  轻笑。

  迪米乌哥斯的呼气暧昧的喷洒在潘多拉的脖颈脸颊,“天冷,只是暖床。”

  

  潘多拉就是这么被迪米乌哥斯拐上床的。洗完澡后他时隔多年再次在迪米乌哥斯卧室留宿,恶魔就坐在床上看文件,台灯光把人的头发融成一片,潘多拉有些局促的坐在床边,迪米乌哥斯就放下书看着人。

  “穿着睡衣?怎么不是浴袍?”

  潘多拉已经略习惯了对方的暧昧话语,冷静回答:“浴袍太好脱了,睡衣起码还能让你脱的时候久一点。”

  “…………”

  “你小时候好像还说过想给我生孩子。”迪米乌哥斯微微眯起眼睛。

  潘多拉呛了一口。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迪米乌哥斯舔了舔嘴唇。

  “我们为什么不试试?”

  潘多拉这才注意到迪米乌哥斯早就成年了。

  说来,对于恶魔一族来说,好像很多人在幼年就有性经验了。

  潘多拉想起来对方似乎迟迟都未对他出手。

  他忽然有些歉疚,却不知如何排解,沉默一会儿,只能由衷的对恶魔说。

  “你是个好人。”

  迪米乌哥斯就一阵茫然。

  怎么突然就被发好人卡了?

  一边的潘多拉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略一迟疑,还是认命的爬上床,规规矩矩的拱到迪米乌哥斯身边。

  熄了灯,两人就侧着身子躺下,潘多拉面对着迪米乌哥斯,而后者无比自然的搂着潘多拉的腰,温热微湿的手掌贴合着潘多拉的腰线。

  两人就这么拥抱着,月光移至中天,同床共枕的两人各怀心思。

  忽然,潘多拉挣开他的怀抱,像是思量很久了,二重幻影很有些艰难的说。

  “要不你试试吧?”

  “嗯?”

  “我是说………我们可以试试那种事情………反正早晚要做,对不对?”潘多拉小心的措辞。

  没有月光,可迪米乌哥斯还是能把人看的清清楚楚。柔软的枕头上压下去一块,潘多拉的手指揪紧了被角。

  “是因为我?”迪米乌哥斯有些好笑的说着,他把潘多拉的肩膀箍紧在怀。

  “第一次可是很麻烦的,我可舍不得你受伤。”
  
  “……嗯。”潘多拉把身体紧紧贴在迪米乌哥斯的身上,他呼着气,想起自己也快要去修学了。

  “我真舍不得你。”

  “那就早点长大。”恶魔的回答相当利落。

  “小迪是喜欢我了吗?”

  “我依旧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不过我想我喜欢你。”

  没有迟疑不定,潘多拉心里松了口气。他的声音含着笑意,从黑暗中迪米乌哥斯的怀抱里传来。

  “谢谢。”潘多拉偎着他:“这足够了,非常感谢。”

  

  【九】

  于是,潘多拉就这么出去修学了。

  先前迪米乌哥斯修学时,他时不时会想起潘多拉,却没有煎熬,他甚至有些享受那样恰到好处的思念,就像是初春破冰的细流,洗刷着迪米乌哥斯蒙上尘埃的心。

  可是他现在几乎要讨厌上这样的思念了。

  潘多拉就像是梦魇一般缠着他,迪米乌哥斯不知道那样疯狂的思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堪其扰,却又无可奈何。

  他开始无可救药的想念潘多拉念他名字时微扬的尾音。那个家伙念叨他名字时和别人都不一样,他老是喜欢语音微扬,拉出一点点的暧昧感,再一下顿住。

  迪米乌哥斯开始想对潘多拉做一个如同潘多拉说“迪米乌哥斯”这个名字时的语气一般缠绵的亲吻——就那样细细描绘他的脖颈和锁骨,然后一口含住潘多拉的喉结,轻轻撕咬。

  什么都缓解不了那样的思念,像是锋利钢丝一般紧紧勒住迪米乌哥斯的喉咙。迪米乌哥斯生病了。

  一种只有潘多拉才能治好的病。

  迪米乌哥斯趴在小时候的石桌上小憩,慵懒的阳光舔舐着他,他想起小时候的潘多拉,属于潘多拉的细节又重新洇满迪米乌哥斯的心。儿时命运的手指点着他的眉心,现在迪米乌哥斯眉心长出了一朵怒放的玫瑰。他静静的躺在不死不休的沉寂棺材里,才注意到潘多拉如冬日暖阳般温柔。

  从未改变的温柔。

  迪米乌哥斯开始重新翻阅那本《褪色的赤红》,有时候竟然也会被感动。他哗啦啦的翻着,直到潘多拉为他包裹的书面锦缎磨破,迪米乌哥斯看到有东西从锦缎后掉了出来。

  那是一张书签,用花哨的字体写着“Te Amo”。

  我爱你。

  是潘多拉说:我爱你。

  

  我从小时候就喜欢你了,只喜欢你。

  

  迪米乌哥斯忽然就弄懂那些折磨他五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刻骨相思——是爱。

  

  那天迪米乌哥斯又趴在石桌上睡着,树叶婆娑,阳光琐碎,蝉声聒噪,绿藤绕枝。他模模糊糊听见潘多拉说怎么就在这里睡着了。

  像是五年在迪米乌哥斯的眼睑下一晃而过,他睁开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潘多拉问他怎么睡在这里。他们之间没有惊诧,没有生疏。迪米乌哥斯给潘多拉送上准备了五年的拥抱。

  爱,就是抱着他。

  树荫婆娑,阳光斑驳,在那片破碎陆离的时光下,潘多拉被迪米乌哥斯搂在怀里,而迪米乌哥斯吻上潘多拉的额头。柔软嘴唇离开二重幻影额头时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享受这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片刻。

  蝉声清寒,枯叶落地。

  咔——

  时间长河的坚固冰面就碎裂出缝隙了,裂痕疯狂的向前延伸着,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摊在桌上的书躺在时光下,书页被风吹动,哗啦啦的,割裂了阳光,阴影复而被书页压下。

  时间是不竭之流,迪米乌哥斯已无意将它分段,用等春水流尽来折磨自己了。众生皆是这条河流上的旅客,都将湮灭。

  以后会有他们,还会有很多人。

  而他不需要超脱时间之外,只想每天起床时可以看到喜欢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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